1990年8月5日凌晨4时30分，1110次货物列车（载货3309吨）正由配属于哈尔滨铁路局牡丹江铁路分局牡丹江机务段的前进型蒸汽机车“前进6154”号车担当本务机车，执行由牡丹江站（位于黑龙江省牡丹江市西安区的特等车站）至一面坡站（位于黑龙江省哈尔滨尚志市一面坡镇的二等车站）区间的运行，由司机马凤江、副司机张军、司炉佟盛光机班值乘，另有牡丹江机务段党支部书记秦兆坤作为添乘干部随行。

90年代的牡丹江站老站房

机务段车场内的前进型蒸汽机车

一张前进型蒸汽机车机班包乘组合影的老照片

此时距离1110次货物列车从牡丹江站发车已经过去了3个多小时，刚刚通过朝阳大坡道（上坡），开始进入滨绥线的朝阳隧道，开始进行一段长大下坡的运行（长90公里，坡度11.1‰）。司机马凤江按照《技规》关于大下坡路段运行的规定进行瞬间缓解和充风试验，结果发现风表显示异常，十几年的大车经验告诉他可能要出事，随即就对添乘干部秦兆坤说：“不好，制动系统有故障！”

说着，马凤江将大闸手把推到非常制动位实施紧急刹车，但列车没有丝毫反应，反而随着大下坡距离的增加运行时速越来越快，从刚进入下坡时的每小时45公里逐渐上升至每小时54公里。如果不采取措施，放飏将是必然的结果。

前进型蒸汽机车和司机

前进型蒸汽机车司机室内部

有添乘干部坐镇，跳车逃生是不敢的，那就只能坚守岗位死磕到底（秦兆坤的原话是“只要保住列车就能保住性命，保不住列车，我们死也要死在机车上”，再说在54多公里的时速时跳车最轻的也是个缺胳膊断腿的结果，今后还能不能跑车还真不好说）。司机马凤江将制动机手把拉到后极端，将汽门手把提到最极端，实施蒸汽机车制动失效后的最后挽救手段——打倒汽。但依然无济于事，很快1110次货物列车以每小时60公里的时速冲出朝阳隧道。

秦兆坤此时抓起话机呼叫列尾守车里的运转车长：“1110次车长有没有？1110次司机呼叫，请回答！”

然而，话筒那一头是死一般的安静。就在这死寂的档口，1110次货物列车以每小时70公里的时速通过杜草站（位于黑龙江省尚志市杜草村的四等站，今已经废弃），这个车速，就算跳车也是个死，所以此时机车里的人已经没了退路。秦兆坤因为不停地大声呼叫，不一会嗓子就喊哑了，随后副司机张军接过话机接着呼叫运转车长，然后又是司炉佟盛光接替，从杜草站一直呼叫到虎峰站（位于黑龙江省尚志市鱼池朝鲜族乡虎峰村的乘降所），依然也没有得到运转车长的任何回应。

虎峰站站房

列车冲过虎峰站后接着往开道站（位于黑龙江省尚志市鱼池朝鲜族乡开道村的乘降所）疾驰，在呼叫运转车长不应的情况下，缓过点嗓子后的秦兆坤从佟盛光手中抢过话机向开道站呼叫：“开道车站，有没有？1110次司机在呼叫！”

“1110次，开道站听到，请讲。”

“开道车站，1110次刹车失灵，请马上通知调度赶紧开通线路。”

“开道站收到。”

正在接车的开道站助理值班员

很快，1110次货物列车以82公里的时速冲过开道站，冲向下一站筒子沟站（位于黑龙江省尚志市鱼池乡筒子沟村的乘降所），秦兆坤再度呼叫运转车长又得不到回应后只能再度呼叫筒子沟站值班员，筒子沟站值班员在帮忙呼叫1110次货物列车运转车长的同时也发动附近的货物列车的机班乘务员和运转车长一起呼叫——

正当1110次货物列车接近筒子沟站时，列车的时速终于降了下来，很明显是运转车长拉了紧急制动阀的结果，最终1110次货物列车在越过筒子沟站上行方向进站信号机后，总算在列车机后第21位车厢经过信号机的时候停了下来。停车后，已经哑了嗓子的秦兆坤对着话机向运转车长质问：“你怎么回事？这会儿才活过来？！！”

话机那头传来运转车长迷迷糊糊的声音：“刚睡过去了。”

经过检查，1110次货物列车刹车失灵的原因系机后某节车厢的折角塞门被人为关闭。

……

他们想不到的是，此时此刻，另一列货物列车正在距离30多公里的滨绥铁路上同样发生了放飏事故，而且情况更加凶险。

我们把时间拨回到4时13分，由配属于牡丹江机务段的东风4B型内燃机车“东风4-1399”号车担当本务机车的858次货物列车（牵引重量3285吨）驶入横道河子站（位于黑龙江省牡丹江市海林市横道河子镇的三等车站）停车，进行加挂一台补机机车的作业（为闯朝阳坡，需要加挂补机，补机直接挂在守车后，在闯坡的时候在后面顶推，待闯过坡后由运转车长负责摘钩和补机脱离，补机自行返回折返段）。机班乘务组由司机徐世琛、副司机贺国胜和添乘司机欧军组成。

牡丹江机务段的东风4B型内燃机车

横道河子站站房

4时40分，858次货物列车司机徐世琛开始缓解充风试闸，1分钟鸣响了闯朝阳大坡的汽笛，然后开始闯坡。在闯过朝阳坡后，列尾守车的运转车长在列车运行中提钩和推行列车的补机脱离。858次货物列车驶入朝阳隧道，沿着1110次货物列车刚刚驶过的足迹进入长达下坡运行。司机徐世琛为机车断电卸负荷，便开始调速减压，就发觉排风音响不正常，排风时间短促。添乘司机欧军立即说出自己的判断：“有折角塞门被关闭！”

徐世琛听罢就撂了非常制动，一阵刺耳的排风声过后列车的车速非但没有降低，反而越来越快，时速很快逼近90公里。徐世琛立即抄起话机高声呼叫：“858次车长有没有？858次司机在呼叫！”

结果连续喊了五遍，话机那头依然没有任何回复。司机室里的三人判断运转车长一定是睡着了，看列车已经逼近虎峰站，欧军立即从徐世琛手中夺下话机，呼叫虎峰站值班员：“858次折角塞门被关闭，车已经停不下了！请赶快告诉调度，把线路开通，让人用石头砸守车，让车长拉车长阀！”

东风4B型内燃机车司机室

随即，话机里车站值班员的呼叫声，相邻区间运行的列车乘务员和运转车长的呼叫声此起彼伏地在话机里响起，然而知道列车接近开道站时858次运转车长依然没有半点回复。副司机贺国胜将头伸出窗外，发现列车机后第一至第九位车厢的刹车闸瓦正常运作，转向架冒出的火星聚成的火带非常显眼，而从机后第十位车厢开始就没有任何刹车迹象了，说明是机后第九位和第十位车辆之间的折角塞门被关闭。而从前九位车辆车轮发出的火带情况看，此时这九辆车的刹车闸瓦已经快要磨熔，一旦闸瓦失去作用，那再让列车制动就更加无从谈起。

贺国胜将情况简单的跟徐世琛和欧军说明了一下，欧军当即对徐世琛说：“你守在这里呼叫，我上车厢去拧手闸。”

徐世琛不同意：“老欧，现在车速已经超过100公里了，你去弄不好要被甩下去的。”

欧军从操纵台上抓起一把列检锤，他也知道自己此去九死一生，“我们已经别无选择，咱们兄弟能不能再见面就在此一举。如果我回不来，你俩有谁能活着出去，就给我家里传句话，就说我想他们！”

说罢，欧军转身头也不回地顺着机械间通道来到后端司机室，抄起列检锤将挡风玻璃击碎，然后从窗洞钻出车外，身子刚刚钻出机车就被外面的强大气流一下子扯得像狂风中的树枝上的枯叶一般摇摇欲坠。当欧军打算跃入机后第一位车辆时（一辆装满煤炭的C64型敞车），突然感到自己的身子失去了平衡，像是腾空飞起一般，当他觉得自己肯定是要被气流甩下列车，小命玩完的时候（从时速超过100公里的列车上被甩下来，基本没有生还的可能性），却发觉自己被一下子抛进了煤堆里，爬起来的时候成了一个“黑人”，连嘴里都塞了一口煤渣子，双脚上的鞋子也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C64型敞车

还没等欧军把嘴里的煤渣吐完，就看到一个人影也重重甩进了煤堆里，定睛一看是副司机贺国胜。待贺国胜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就被欧军一把搂紧，“你跟来干啥！”

“我不放心你，来帮你！”

这时候说别的都是多余，两人不敢起身而是匍匐着向列车后部方向前进（起身怕又被气流甩出列车，那就彻底要成黑框相片挂墙上了，此时两人也都算死过一次的人，不敢再拿性命开玩笑），就这样相互协助着来到机后第九位车辆后端，欧军开始用力拧制动手柄，贺国胜也跃进第十位车厢内开始拧闸柄。一直到听到“咯嘣”一声，车厢开始疯狂晃动，说明第十位车辆的制动开始起效，两人随即又继续如法炮制，拧后续车辆的闸柄。为了提高效率，一个人负责拧奇数位车辆，另一个人负责拧偶数位车辆……

再回到858次货物列车本务机车“东风4-1399”号车司机室，独自坚守岗位的徐世琛一边驾车一边继续操着话机呼叫运转车长，但依然听不见回答。当列车冲入开道站内时，徐世琛看到站台上已经围了许多人，个个手里都拿着石头准备去砸守车。当他们看到858次货物列车列尾将要到时，众人几乎纷纷将手中的石头奋力丢向守车，有些石头砸中了，有些砸空，但很显然守车没有半点反应。

守车

随后，858次货物列车又先后闯过筒子沟站、鱼池站、明新屯站、分岭河站、高岭子站、洗马站、冷山站、石头河子站、新兴线路所等诸多车站和乘降所，每当列车通过时，上述车站和乘降所也都组织人员向守车丢石头试图叫醒运转车长，但依然全无效果，运转车长这一大觉睡得实在太死。在这过程中，徐世琛依然不停地呼叫着运转车长，但由于疲惫，呼唤的嗓音已经变得嘶哑不堪，使得沿途各站的值班员从话机里听着都为之心酸，以至于由心疼转为对858次货物列车运转车长的愤怒，呼叫声中句句带骂，到后来连同该运转车长的女性亲属都一并“问候”上了。

在守车内的运转车长

当858次货物列车接近下一个车站亚布力站（位于黑龙江省尚志市亚布力镇的三等车站）时，之前经历过放飏劫后余生的1110次货物列车刚好运行至此，为了给858次货物列车让道，1110次货物列车添乘干部秦兆坤通过话机联络亚布力站值班员取消1110次正线通过，改为办理侧线停车（1110次本务机车“前进6154”号车的汽门在打倒汽时严重损坏，需要停车落火检修），将正线让给858次。

亚布力站站房

当1110次货物列车驶入亚布力站侧线停下，马凤江、张军和佟盛光三人跳下“前进6154”号蒸汽机车，此时站台上也已经站了许多车务段和工务段的职工，个个手持石头准备对858次货物列车守车进行一击，三人当即各自捡起一块石块加入到人群中。人们显得极为紧张，因为此时在青云站（位于中国黑龙江省尚志市苇河镇青云村的四等车站）至苇河站（位于中国黑龙江省尚志市苇河镇的三等车站）区间段内运行着504次旅客列车，如果亚布力站无法拦下858次货物列车，让858次货物列车闯入504次旅客列车所在的区间段，后果将是极为惨重的列车追尾。

当858次货物列车如同一条狂暴的铁龙闯入亚布力站站区时，随着列车越来越近，站台上的人们隐约听到列车上有人发出凄厉地吼叫声：“砸守车呀！快砸守车！”

事后查实是贺国胜吼的——

很快守车靠近，愤怒的人群纷纷将手中的石头狠命砸向守车，石头砸在守车车身上发出“咚咚”的响声，但因为车速很快，还没等人们捡第二块石头的时候守车已经呼啸而过远离人们的视线。驶入亚布力至青云区间段，和504次旅客列车只差一个区间段。

此时，欧军和贺国胜已经拧了十五节车厢的制动闸，由于越来越多的车厢有了有效制动，车速逐渐降低。在通过苇河站前，858次货物列车的车速已经降低到每小时40公里。此时欧军和贺国胜两人已经精疲力竭，但还是凭借极大毅力又关掉了第十六至第十九节车厢的制动闸，最终让列车停在苇河至一面坡站区间段内，这时858次货物列车已经放飏了十个区间段，而504次旅客列车刚好抵达一面坡站。

一面坡站站房

当徐世琛气急败坏地一路奔到列尾守车时，发现运转车长还在守车的地板上打着呼噜，鼾声如雷！被人唤醒后，运转车长对刚才发生的事依然懵懂无知，表示“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啊！”

不久，牡丹江车务段的一位领导上来就给了运转车长一脚，“老子撤了你，那么想睡觉让你睡个饱！”

……

8月8日，哈尔滨铁路局给予1110次货物列车马凤江机班秦兆坤、马凤江、张军和佟盛光四人和858次货物列车徐世琛机班欧军、徐世琛和贺国胜三人记功表扬。相对应的，值乘中睡觉的1110次货物列车运转车长被处以行政记过处分，858次货物列车运转车长被处以行政撤职处分（一说是留路察看1年）。